寻找幸存者生平

——以陆咏黄为例

□ 金建陵

《南京大屠杀史料集》全套25卷去年已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齐。南京师范大学张连红教授编的第3卷是“幸存者的日记与回忆”,分为日记周记、幸存官兵的回忆、幸存难民的回忆和叙事诗四部分。第一部分“日记周记”和第四部分“叙事诗”的作者均有作者介绍,而第二部分“幸存官兵的回忆”和第三部分“幸存难民的回忆”则均无作者介绍。身处乱世,能够“幸存”,当属不易。杜甫即有“存者且偷生,死者长已矣”的诗句。当年这些撰写“回忆”的“幸存者”对自己的“身份信息”自然也就忽略不计。如今的编辑者自然也就“踏坡铁鞋无觅处”了。

“幸存难民的回忆”中有一篇陆咏黄的《丁丑劫后里闻见录》,原收录在19473月由南京通志馆集印的《南京文献》第3号,薛冰兄近年编的《金陵旧事》(百花文艺版)也收录。现将笔者经眼的有关陆咏黄的生平“碎片”摘记于下,就教于各位方家。

陆咏黄乃南京籍“南社”成员陆旋的“号”。柳亚子《南社纪略》(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)的附录《南社社友姓氏录》有:

陆旋,字连寰,号咏黄,江苏江宁人。420

柳氏在《姓氏录》的“附记”中云:“至所附阿拉伯数字,表示填写入社书之先后。”

根据陆咏黄入社顺序为“420”推断,他加入“南社”的时间为19146月。因“418”号是吕碧城,她填写入社书的时间为191461日,介绍人朱少屏。“419”则是朱少屏的继妻蔡璿。

朱少屏(18821942),原名葆康,字少屏,后以字行,上海人。朱少屏幼时就读于南洋中学,毕业后即在母校任教,旋赴日本留学,1905年加入同盟会。19091113日,他与柳亚子等在苏州虎丘发起成立“南社”。武昌起义后,南京临时政府成立,朱少屏应孙中山之邀,赴南京襄组总统府,与柳亚子等同任秘书。后因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果实,朱少屏又回到上海,参与创办《太平洋报》,并在《生活日报》、《中华日报》等处任职。1914年起担任寰球中国学生会总干事,主持会务达20余年。朱少屏除了担任寰球中国学生会总干事外,还担任“南社”的庶务员。“南社”的会务以及在上海雅集的筹备事宜,大部分由他担任,南社的通讯处从1914年起就设在了静安寺路五十一号寰球中国学生会的会所。抗日战争爆发后,朱少屏、刘湛恩、林语堂同组国际友谊社,因该社出版的英语刊物《回声》,刊登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之报道及照片,触怒了日本军部,刘湛恩遭暗杀,朱少屏寓所也遭掷手榴弹。朱少屏乃出走香港,后受命出任驻菲律宾领事,1942417日惨遭日寇杀害。194777日,其遗骸运回国内,安葬在南京菊花台。

1914年,陆咏黄可能就在上海的《民国日报》供职。郑逸梅《南社丛谈》(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)的“前言”中云:“当时上海为全国文化中心,各种报刊,大都由南社社友主持笔政……《民国日报》为邵力子、于秋墨、闻野鹤、成舍我、朱宗良、朱凤蔚、陆咏黄。”

1914年出版的《南社丛刻》十二集,收录了陆咏黄的一首诗《观落花梦》(见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版2506页):

国恨家仇苦未并,

恩仇两字太分明。

尾生抱柱缇萦死,

同梦碑前记姓名。

这是陆咏黄在“南社”文献中仅存的一首诗。据此可以推测:陆咏黄在当时并不能称得上是“大家”,而是被“南社”的大管家朱少屏拉进去的。柳亚子的《南社纪略》就记述他所在的《太平洋报》:“大家都是熟人,并且差不多都是南社的社友。不是的,也都拉进来了。”抑或正是这样的缘故,14年后的陆咏黄被陈去病列入了“待访录”。

19297月,江苏革命博物馆正式成立,馆址在南京大功坊徐中山王花园,曾是“南社”发起人的陈去病出任该馆主任。是年8月,《江苏革命博物馆月刊》创刊。《月刊》创刊号的“杂佩”栏有“南社消息”。其序言云:

南社者,吾苏陈去病、高旭、柳弃疾三子所以继东林几复之志业而兴焉者也。故其始之取友也尚狭,既而稍广之,亦不过数十人。既而革命军兴,南都建国,繇是四方贤豪,毕集吴会,而社友乃益盛遍中国矣。迄今二十余年,白云苍狗,变幻万殊。剑胆箫心,风流顿尽。听山阳邻笛,岂胜感逝之情。过大邱名墟,无复德星之聚。拾旧欢而寻坠绪,亦几乎有前尘如梦之伤矣。爰挈陈编,写成兹录,得如干篇。备省览焉。中华民国十八年荷夏,编者志。

“南社消息”分(甲)同岑录(凡社友之消息可考者均列于此);(乙)彤管录(收录的全是女性社员);(丙)感逝录(列已故南社社友名单和事略);(丁)待访录。

“待访录”顾名思义是亟待查访。《月刊》从创刊号开始,“南社消息”连续登载了4期。被列在“待访录”的“南社”旧友仅列姓名和字、号,未列通讯地址。19308月出版的13期(二卷一号)“杂佩”栏又刊载“南社通讯录”,共计16193人。“通讯录”旁有如下文字说明:“凡社友之消息可考者均列于左 十九年八月重订”

此“通讯录”载:

陆旋,咏黄,江苏江宁。南京聚宝门沙湾街。

聚宝门,即今人所谓中华门也。沙湾街,位于钓鱼台东口到饮马巷交界处。这个通讯地址与陆咏黄在《丁丑劫后里闻见录》“前言”中的文字契合:“门东故居,已毁于寇火。”

正是多年在报社供职所形成的职业习惯,陆咏黄对南京大屠杀尤其有新闻敏感。诚如他在《丁丑劫后里闻见录》“前言”中所云:“旅沪时,曾笔记其概况。”1941年避居四川省巴县歇马乡之大磨滩后又“忆而录之,藉存倭寇祸国信谳。”“藉存倭寇祸国信谳”,又何尝不是“史家”才有的“识见”?在陆咏黄这位“报人”看来:今日的“闻见录”就是日后对日本侵略者证据确凿的判决。

抑或是文人的缘故,陆咏黄这位“幸存者”对日寇在南京的“文化浩劫”尤为关注。他在《闻见录》中写道:

至文化侵略,设计更周。在珠江路某大厦中设总机关,有调查、发掘、抢掠各组,并与日寇军事机关有相当联络,行所欲行,莫敢阻遏,调查组则事先作调查工作,如接洽汉奸,报告某处有大宗书籍、仪器,经调查确实后,即派抢掠组,实行掠取,如龙蟠里图书馆大宗书籍,被其捆载以去,又如石云轩私家藏书亦为彼等掠去,且以货轮载回日本。发掘组工作如发掘朝天宫中央埋存之古物,强掠以去……

抗战胜利以后,民族复兴的情感很自然的成为文化人抢救乡邦文献的“催化剂”。南京市1946年就成立了南京通志馆,卢前(新南社社员)和伍仲文(南社社员)分别出任正、副馆长。卢、伍二人最令今人称道的便是于1947年元月创刊了《南京文献》,收录从元、明、清到民国的各时期的南京地方文献67种,对后人研究南京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历史、地理沿革、人物、风俗等都有重要的参考作用。曾经是“同岑”的陆咏黄的《丁丑劫后里闻见录》,自然也就很容易让《南京文献》的编辑者得到手,被收录入编。

  

(2008年7月载南京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编《藏书》第7期)

陆咏黄《观落花梦》的注释:

尾生抱柱:尾生是古代传说中坚守信约的男子。《庄子?盗跖》:“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梁柱而死。”

缇萦:人名,汉代孝女。汉文帝时,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,系长安狱。其少女缇萦随父至长安上,上书请入身为官婢,以赎父罪。帝怜之,为除肉刑,意乃得免。见《史记?孝文本纪》。后代用为称颂孝女的典故。

同梦:夫妻情深之典,亦用以喻指知己、密友。